彭士衍放下酒杯,道:“老弟因何到此啊?” 曲易霸道:“兄弟前些日子在成都访友,盘算日子离残教说合大会不远,便动身前往金州。不想遇到彭兄大驾。”彭士衍道:“说合大会?”曲易霸笑了笑道:“河东闻喜裴家和青城山两家与昆仑派架了梁子,残教出面将三方聚齐说合,要化解这番恩怨,大伙便叫它说和大会。”彭士衍道:“昆仑派和闻喜裴家不是有点交情么,怎么架起了梁子?是因为青城山么?”曲易霸道:“彭兄慧眼如炬。此事听说早先只是青城山的风萧萧风三爷和昆仑派的秦天比剑重伤,裴家当家裴文冲着和风三爷的交情,要向秦天讨个说法,不想出了人命, 这才闹大了。”彭士衍道:“裴文死了?”曲易霸点点头。 彭士衍冷笑道:“几年前风萧萧撺掇他师兄李同启开宗立派,邀众家道长捧场,惹起好大的动静,不想惹出大祸,又被人搬出广成先生遗命,灰头土脸到底没成。我还以为他手底有些斤两,如今连一个无名之辈都打不过,拼命三郎不过尔尔,倒显得他师兄有自知之明。” 广成先生即杜光庭,其时已逝十余载,生前因授前蜀王衍道箓受天师册封,赐号广成先生,敕居青城山,著作之外又传下拳、刀、剑诸般武学,乃五代道家大成。 众人都知李同启与风萧萧乃广成先生门下,对昔日青城山开宗立派却有始无终一事也有耳闻,然而听彭士衍之意似乎别有隐情,好奇者不免出言打听,可彭士衍只微微一笑,不加理会。 曲易霸并不在意此节,反倒由彭士衍对风萧萧及秦天不屑想到话从他起,恐以后有所连累,于是接道:“秦天可不算籍籍无名,他是昆仑派掌门公子,名师出高徒,他剑法自然了得,听闻是早先游历各处,最近几年才在江湖中出现,模样又不错,被别人称作玉面郎君。” 彭士衍笑道:“原来玉面郎君就是他啊!我还念叨谁这么不长进,昆仑派掌门号称玉面昆仑,再叫玉面郎君不是摆明了去做人家子侄,想不到真是爷俩。不过说到名师出高徒,裴文不也是裴家当家,裴家剑不也败在了昆仑剑下?” 他正说着,瞧见曲易霸神态古怪,问道:“怎么?” 曲易霸道:“风三爷比剑重伤有不少人亲见,毫无疑义。裴大当家丧命在武当山,却没人说得清了。” 彭士衍皱眉道:“死在武当山?胆子不小啊!没人见到么?” 武当山原称太和山。唐帝自称李耳后裔力挺道教,自贞观年间五龙祠建起,山上道观历代开拓不断。《太和山志》载:人以“非真武不足以当之”名之为武当山。武当山从来隐居修道者不穷,加之其方圆八百里,所谓“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慕名朝山进香者络绎不绝。 其时又有纯阳子吕洞宾在山修行,门下柳青、苗庆、焦成广、济宵堂、刘海蟾五大弟子早年因居五龙顶就得名“五龙剑客”,素有威名,如今开枝散叶,更无人敢在武当山周围生事。 曲易霸看彭士衍有些着怒,虽不知对方因何如此反应,不由也收敛几分笑意,道:“听闻裴大当家从青城山上清宫下来,打探到秦天跟着母亲妹妹正在武当山进香,便单人匹马上山去寻秦天。没几日就有人在山道上见到裴大当家尸身,而秦天母子三人却不见了踪迹。那晚情形究竟如何,传什么的都有,可没人说得清。” 彭士衍啊了一声,没有言语。曲易霸瞥了瞥那方老弟。那方老弟道:“在下倒是听到三种传言。有人说,是……是昆仑派掌门夫人母子三人杀了裴当家的,而后让昆仑派藏匿了起来;也有人说,是裴当家的无礼,得罪了五龙剑客,招惹杀身之祸;还有人说,昆仑派母子三人和裴当家的同归于尽,山上的道爷埋了昆仑派母子三人,还没来得及去埋裴当家的,香客们就上山看到了。” 曲易霸道:“那日是正月二十一!”那方老弟应道:“是!”曲易霸道:“江湖传言,多不容信!上元节后吕道长跟五龙剑客就受陈抟先生之邀去了华山,二十一那天早已不在山上。竟还有人说是五龙剑客杀了裴文,让人笑掉大牙。” 那方老弟接着道:“就是这个缘故,裴家找上了昆仑派。听说昆仑派的河东分舵已被裴家拆了,两下互有伤亡,青城山上清宫李宫主也带人下山赶去裴家,眼看事情闹大,残教教主王一仇便出面应承说合此事。有不少江湖豪杰已接到残教英雄帖,共约本月十五前往残教总舵,论断其中曲折是非。” 曲易霸有些幸灾乐祸,笑道:“江湖上人命官司最不好说,往往吃力不讨好,一个应对不善,轻则招致各方埋怨,重则引火烧身身败名裂。这三家势头不小,残教揽过去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彭士衍道:“昆仑派好歹也是名门大派,出了事却让别人出头,不怕落下笑柄么?”曲易霸道:“今时不同往日。听闻昆仑派的好手近年来不知怎么都死在了外边,昆仑派声势已是大不如前。掌门秦三侠心灰意懒,将教务都交与大弟子李仁恕,自己则去了峨眉山躲清闲。”彭士衍道:“只怕是仇家上门,他托庇于圣手门下吧?”曲易霸四下看了一眼摇头道:“彭兄说笑了。什么样的仇家敢招惹昆仑派掌门?再者,中原四侠岂是好相与的?” 彭士衍哼了哼道:“老弟,你有多年没见这四人在江湖上现身了?”曲易霸道:“也有许多年了。”彭士衍道:“当初秦翰隽放着堂堂圣手门掌门的夫人不要,非又找了个乡野女子,姓……姓什么来着?”曲易霸看彭士衍侃侃而谈,他可没这个气魄,愣了愣见对方盯着自己,才勉强应道:“姓成。”彭士衍点点头,道:“因为这个女子,四侠里老大李仲、老二黎木华跟老三闹翻。听说老四也是这般模样,找了个官家女子,当奴当仆许多年,最后还落得个抄家灭门的下场。这四兄弟反目多年,如今老三独木不支,就厚着脸皮去了峨眉山。不是托庇又是什么?” 曲易霸由着他说,也不好打听,等他说完便顺口道:“听说四侠齐聚峨眉山多年了,昔日反目早已言好。说不定四侠只是修身养性钻研武学。”彭士衍道:“是了是了,昆仑派式微,秦老三多半拿了他儿子的秘籍,一人智短,四兄弟一起研习!”曲易霸瞅了瞅旁人,这句话没接。 那方老弟倒是不惧,说道:“秦少侠的剑术乃是秦三侠所传,他有什么秘籍还要中原四侠来研习?”说完还笑了笑。 彭士衍瞥了瞥那方老弟,嘴角上翘,鼻子里哼了一声。曲易霸试探道:“彭兄之意,四侠手里拿着秘典?”彭士衍摇摇头道:“我就随口一说。当初四侠带人灭鬼教,说是除害,为的不就是秘典么?谁料秘典就没了。过了多少年,这秘典才有了下落,偏偏又落到自己人手里,四侠怎肯放过?老弟,我可听说风萧萧跟秦天动手就是因为秘典,裴文上山找秦天为的也是秘典。想必是正主给了又后悔,偏偏被秦天偷了去,让人察觉了。只不过几下纷争,又让正主拿了回去!” 那方老弟禁不住问道:“什么秘典?”话一出口,彭、曲二人都转过头看他,那方老弟分别瞅了两人一眼,心下惶恐,讪笑不已。 曲易霸疑惑道:“彭兄是说这风萧萧跟秦天还有裴文都与秘典有些牵扯?这可头一回听到。”小心又道:“彭兄说的正主是过客秦子侠?”彭士衍道:“不是他是谁?残教能给昆仑派说项,不就冲着此人么?四人里大侠是他师父,二侠是他义父,听说连四侠叶云也传过他功夫。近水楼台,秦老三想要儿子手里的《灵兰秘典》光大门脸,求了三兄弟,四侠一体出面,再不情愿,他也不会不给吧!”看了那方老弟一眼慢悠悠又道:“说到此人,知道的人少。要是说到《灵兰秘典》,想必知道的人就多了!” 本来彭曲二人高谈阔论,诸人也有各自闲话的,嗡声一片,可话及至此,两旁先是一静,四下里不明情状,也好奇探望,大堂顿时寂静。 彭士衍打量周围,笑道:“提到《灵兰秘典》总有人知道了吧!” 大堂旋即若石破静潭,嗡一声响开。不少人忍不住惊呼连声,同伴间互相示意,有相熟不远的也伸长了脖子问答几句。 只听一人道:“我不知道。”乃是王了一。他方才听到“王一仇”三字,眼皮猛跳,看宏修沉思不语,不甘寂寞瞅空便闹出点动静。瞥到对面董姑娘又朝自己笑了笑,心下一喜,刚要去说点什么,不想人家一下扭过了头,顿时无趣。 彭士衍看是王了一,不以为意,瞧着不远处一案穿长衫的三人道:“几位是儒宗的吧?”其中一人站起道:“在下成都府儒剑门杜少陵,敢问彭大当家有何见教?”彭士衍失笑道:“尊驾叫得好名字。”有几人也跟着笑出了声。 那杜少陵道:“不敢,见贤思齐。” 彭士衍道:“有句话故老相传,叫儒宗自此不配剑,尊驾可曾听过?”杜少陵脸色一变,道:“彭大当家此话怎讲?是取笑鄙门么?”彭士衍道:“杜兄误会了。”他改称杜兄,言语上套个近乎,权作致歉,但也看出对方没有听过此话,接着向曲易霸道:“老弟听过这句话么?” 曲易霸一直在暗暗思索没有说话,此时应道:“象是有这么句话。”稍停又道:“象是还有个下句。”彭士衍点点头,缓缓念道:“儒宗自此不配剑,丐帮昆仑两相持。”曲易霸拍了下脑门道:“正是这两句。”心里奇怪彭士衍说到《灵兰秘典》又忽的转到这上面,问道:“这两句话可有什么深意?” 彭士衍摇头道:“听说这话传了百年,我以前未曾留意,近日才知道这两句话的出处。” 杜少陵站在当场,有点莫名其妙。彭士衍问过那么一句,半天不再搭理,方才接杯的手段他也见到了,估摸自己不是对手,不好发作,哼了一声便坐下了。却不想曲易霸回头专心又打量了他几眼,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忍不住道:“曲大当家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