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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本事 今早在麦当劳里看到一个年轻人，平头，满脸倦意，两只鞋子的鞋带都散了，拖得很长。我不禁担心他会踩到鞋带上摔倒，但没有提醒他。 后来，他买好咖啡汉堡，晃晃悠悠地推门而去，门关上的一瞬间，一只鞋的鞋带还留在室内，但毕竟没有被门夹住。我还是担心他被绊倒。紧接着，“啪”的一声，我侧身扭头向外看，只见他把咖啡和汉堡都扔了出去，整个人趴倒在停车场上，一动不动。应该是满脸沮丧吧？ 然而这不是事实，事实是他推门而去，顺顺利利地经过停车场，颓颓废废地走远了。我想，一个人肯让两只鞋的鞋带儿都散掉而安之若素，则必有短时间内不摔倒的本事吧！ 二. 狗的爱意 早晨醒来，我赖在床上，先看几页书。 狗用嘴尖儿拱开门，到我的床侧，把下巴放在床沿，满脸含笑，等我的抚摸。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真实的情况是，它在厨房里焦躁地围着女主人转，听到我的大声呼唤，进到卧室，尚未临近，便有去意，当我再呼，方才到床侧，又要去，我大声命令，于是才把下巴放到我手上，半秒钟之后，又冲出去了。 就是这样。 三. 女园丁 通常，在澳洲从事园丁工作的多是男性，但偶尔也可以见到年轻漂亮的姑娘作为配角参与其中。我曾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前院儿见过一个女孩儿在一丝不苟地揩抹棕榈树的叶子（有很多细长叶子的那种），一片一片地抹过去，耐心且优美极了。讲真，我见过的女园丁全是年轻的大美女，怪哉！ 然而今天中午，当我在一处街角启动车时，我见到一个割草工在修草坪的边儿，他戴着墨镜，着软布工装短裤，脚蹬防护靴，身材修长，面孔柔和瘦俏……不，是她，不是他。这是个女割草工，她双手擎着打边儿机，帅极了，威风极了，俊俏极了。 车子开动了，她的打边机还在呼呼响，我非常开心。 4. 命运 邻居大妈最近从救助站领养了一条狗回来（狗被送到救助站，有两周的时间，如果还没有人领养，就会被“人道”毁灭）。狗很好，健康，聪明，活泼，和人很亲近。昨天晚饭后在路上遇到她遛狗，聊了几句。 她讲了一些这条狗的趣事儿，包括它在某些时候有意识地同人交流的情况。我们听了赞叹不已。 忽然老婆提了一个问题它这么好，为什么被遗弃了呢？ 邻居愣住了片刻，嘴里不停地重复这个问题，似乎也找不到答案。 我打破了僵局，说：“命运！命运造成的这一切！” 大家豁然开朗，一致同意是命运的安排！本来还可以就此再说几句，但也可以到此为止了。 5. 响声 烟雾报警器的电池电量不足了，会每隔十几分钟响一下，声音又大又尖（报警的声音，可想而知），起初很不适应，但因为懒，所以半年以来竟没有更换电池，就这样适应了过来。有时忽然因为觉得它不再响了，就起心听一下：是的，尖声还在！我不禁惊讶于自己的适应能力。 这是十几年前租房子时的经历。比这更久远的是小时候家里的老式挂钟给我的印象。那种挂钟需要定时上发条，每隔一个小时响一回，到几点钟就响几次。这个钟就摆在客厅的高低柜上，父亲总是按时给钟上发条，它的响声也不小。然而一到夜里，我似乎就听不到它的声音了，当时不觉，现在也同样惊讶于人的适应力（或者说是人选择性地感觉的能力）。 虽然我不确定具体是哪些，但比这两样儿更久的事物当然还有，有些应当是一直紧紧地跟随着我，密集地响着的吧！然而我却习惯性地听不见或者听不清，这让我内心颇惶惑。那些一阵阵强烈而紧密的生命的响声，是因为融入了我的血液和心脏，所以难以被测知的吗？ 6. 做回上帝 进屋的时候，我发现肩膀上落了一只螳螂，便把它抓下来放到地上给狗玩。狗对其非常感兴趣，始终保持鼻尖儿距其一两个厘米的距离，不离不弃。螳螂起初和狗鼻子僵持了一会儿，然后就顺着橱柜的底端爬过转角，过了转角后没有继续前行，而是转而向上，直直地往高处爬去。狗没有留意到螳螂的小花招，在转角处失了它的踪迹，趴下来在地上拼命地嗅。 这次我没有再干涉，反而任由螳螂爬走，任由狗锲而不舍地嗅下去。 7. 同情的真正含义 同情这个词，依我的观察，从古自今都被误解了，至少是被欠解了的。 从字面意思上讲，同情是指对另外一个人的情绪感同身受，而情绪当然是五花八门，有积极的也有消极的。然而，它无疑都是被用在悲伤难过的场合了。 可是想想看，我们看到一个乐观的人自己也乐观起来，看到一个悲苦的人露出笑脸也跟着开心，这不是同情是什么？ 从更广义的角度讲，清早出门，如果天气晴朗，鸟儿鸣唱，我们自己的心也像飞起来一样，不就是不自觉地跟大自然同了情的缘故吗？ 8. 得手了 回家的路上，八十公里限速路段，前方一发了福的老年妇女端抱一盆花，正过马路。周五下班时段，难得车不多，否则她得走斑马线；但不是没车，所以她得快。 我看到，她像光脚走在炭火上，脚步高急，满面“得手了”般的笑。对面停车位上一个相仿年纪的女士（许是闺蜜）正倚着打开的车门向她嚷嚷。 9. 横断面 人生大河向前奔流，在其最前端，也就是现在，形成了一个陡峭的横断面。断面上有无数水滴，被压得没了形状，却彼此相连，而连接的方式难以捉摸。在这变幻的河床上，没有断面会彼此相同。任何一刻，断面里的水滴都在分离和重组，神秘的连结在继续。我确定，有一些水滴，细小飘忽，从开始就有了纠缠，始终都处在这个陡峭的横断面上；而另外的那些，则把自己的伙伴搞丢了，它们拥挤着向前，浑然没有注意到这沁骨的孤单。 10. 咖啡底儿 咖啡底儿是宝贵且揪心的，舍不得喝，可终了还是得做个了断：一口顺下，闭目，小呆片刻，待口腔里余味儿减淡，像个大人物般从藤椅上立起，去做早饭！ 11. 逻辑 小店里十一张桌子，每张仅可坐两人。我进店的时候近端和远端各已有了一个吃早餐的人，一个在埋头吃，另一个在“哗哗”地翻报纸，都是女士。我在中间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现在店里有三个顾客，都处于彼此之间最远的位置上。人们选择就餐位置时，会尽量选择远离他人，这是一种疏离本能的体现，但对本能的体现并不彻底：人也有亲近的本能。人与人之间的疏远有时仅是因为不好意思。打个比方说，如果我进来时店里只剩一张桌子，当我坐下时，我的邻桌跟我打个招呼，聊点家常，并不比眼下的状况更糟。 我在店里靠中间的位置坐下，背后就是柜台，咖啡师兼招待在那里弄得叮当响，有点吵。前两个女士精明，先选了好位置，我落入了陷阱，但怨不得别人——我是自己选的。如果那先前的两位女士是年轻漂亮的，我会不会靠着她们中的一个坐呢？也不会。依我的性格，我都会选中这个位置，所以这陷阱我是一定会跳的。换个假设，如果第二个女士想让我坐到靠门的地方，她当初只要选择我目前的位置就可以了，那我就会老老实实地坐到她目前的位置上去。可话又说回来，她也进了第一个女士预设的陷阱了。第一个女士呢，早就中了圈套：她那个桌子旁，就是放报纸的书橱。 你看，大家都免不了被命运安排。我觉得我背后的这位忙活、快乐的女招待也不例外：自从我进来，她到我面前的这个桌子来了三次：第一次问我要啥；第二次端来一杯摩卡；第三次端来一盘甜得要命黑黢黢的东西。 又陆续进来一些顾客，或坐或立，逻辑关系渐乱，但是当然，都是命运早就安排好了的。 12. 爱钱也是爱 我原来工作的公司，有一老师傅，勤劳节俭，以爱钱出名。他家里晚上借路灯照明，从没有人见过他穿厂服以外的衣服，只要有加班的机会他就加班。 有一次在车间午休时间，有人看他低头专注地看着眼前桌子上的一个小本儿，看着看着，独自一个人，发出“咯咯”的声音，笑了起来。 有好事者（要感谢这好事者，否则我们就不知道他为什么笑）悄悄走过去，经过他背后，瞟了一眼：一张存折，余款六十万元整。 我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相反，当一个人爱一个东西爱到这个程度的时候，他是该被尊敬的。 13. 也说中年 所谓中年，有时是这样一种状态：如果祖传的DNA好，又保养得当的话，那你的身体状态就还不错，有速度，有力量，各器官按部就班，各司其职；但即便如此，其实也不过是这样一种状态罢了——一大锅生命之水在衰老的火上烧着，锅底密布小气泡，虽说还没有一个气泡升起来，然而也撑不了多久了。 上面的比喻略显吓人，事实上确是有些高手，忍得装得，一个要浮起来的气泡也没有。但这欺不了我，有一个物理现象蛮适合该状态：一杯白水，送入微波炉里加热，给足时间，看上去还没开，平平静静，但一个小小的扰动一来，这水就会疯掉！ 大多数人，DNA不完美，年轻时也没有好好呵护自己（不屑或不懂），到了这中年时节，早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也知道脚底板烫，却找不到方向——衰老是向下的，平面上哪来的方向？ 14. 死人的生命力 读过的第一本国外名著，《漂亮朋友》，中间有这样一段： 主人公应他的情人也是他好朋友的妻子之邀，给他刚过世的朋友守灵。第二天醒来发现死人脸上的胡子茬长出来了，吓得心惊肉跳。 我一直把这个当作死人还有生命力的一个例证，最近还给女儿讲过这一段，但被女儿告知：人死之后，皮肤组织干瘪收缩，原来隐在皮肤里的胡茬显出来了，而已。 15. 婆媳 妻有一友，近频苦，哀其夫诸陋处，谓姻将尽也。 如是月余，静。 又月余，伊微信吾妻，言皆顺。 问何故，曰：不与夫母共一灶。 16. 老人与狗 经常经过这里，经常看到这个老太和她的小狗。 老太已经很老了，走路需要扶着一个助步椅，狗是博美犬，毛长而乱，眼睛都被遮住，看上去也老。 狗走到草地上，出恭。狗出恭的样子难看，它自己亦觉其不雅，现出尴尬。老太坐到助步椅上，等。狗解决完了，在草地上快活地打旋儿，狗不老。老太一手扶椅子的扶手，一手拿塑料袋去捡狗屎，一节一节地缩下去，她是真的老了。 17. 也论交朋友 让一个人走进心里，得看时候合适不。太早不行，童年的朋友随着青春期的到来马上就陌生，如闰土之于鲁迅，其实和地主老财没关系；太晚了也不行，现在要我交一个朋友，难：标准太高，高到自己都满足不了要求。大概高中阶段最好，而且，高一是最佳阶段，高二高三其次。 心灵，真是有窗口的——时间的窗口。每个人窗口长短不同，有的人长，屋里的朋友多；有的人窗口短，朋友就少；有的人窗口从来就没打开过，也就没朋友；有的人窗口常开，但内设简陋，没人来拜访。 窗口这回事，我是人到中年才注意到的，属于马后炮。 18. 情感表达 人类的情感是连续的，但藉以表达情感的语言却是断续离散的。所有试图准确表达情感的语言都难以达到目的。我们在试图说清楚中年夫妻间的情感纠葛时总是能感觉到语言的苍白无力。所幸我们拥有很多语言大师，他们用如花妙笔对人的情感做出了很多杰出的描述，但没有疑问，这些大师自己也清楚，描述人的情感是件多么困难的事！ 19. 八四年仲夏某日记 是年仲夏，菽生腻虫，吾家后园亩半之田皆危殆。 某日薄暮，父负喷雾器施药于菽，及毕，飞虫为药迫，尽起，菽圃之上如罩灰雾。沾药之虫引百千燕至，翻掠飞啄，众人惊叹。俄顷，灰雾散而黑燕去。 翌日，难觅一燕。 （这个在天涯诗会发过，这里凑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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