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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小马过河”出了什么真知？ 《深思浅喻》之十三
“价值论”这个最新的哲学基础理论出现以后，“价值”这个词就逐渐热了起来。大家都很乐于提起它，使用它。但是也有很多人对“价值”是什么并不很了然，甚至还有许多疑惑：“价值”这个词与已往我们所熟悉的哲学术语有什么关联和异同？价值是怎样发生？它在哪里？使用“价值”这个词，对于我们的生活意味着什么，究竟有什么意义？等等。
为了简捷形象地回答种种疑惑，帮助人们进入价值思考所需要的情境，我们不妨借用一个在国内流传已久的幼儿故事 “小马过河”，用来说明“价值”现象的特质和意义。
这本幼儿读物讲的故事是：小马要过河，先去问河水深不深？松鼠说“很深”；老牛说“很浅”；小马感到为难时，妈妈对他说：你自己走一下就知道了。于是小马亲自实践一了番，结果发现河水既不深又不浅。……
故事很经典。而且，这本幼儿读物并不只限于讲一个经典的故事。一向重视对孩子进行“高、大、上”教育的出书人，还不忘在故事的结尾提示了一个哲学的真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的是“实践出真知”。
“实践出真知”，这个观点无疑是正确的。可以说，它代表了我们的传统哲学所倡导的思考方式，以及用这种思维方式所能得到的唯一正确的结论。但是这个结论只是在价值论出现之前，仅仅从认识论角度得出的结论，还不是对问题达到全面掌握的完整结论。如果我们针对“小马过河”这个故事所涉及的主要问题和整个过程，包括有了松鼠、老牛、小马和其他所有人的实践以后，还需要进一步回答的一个问题：
“小马过河”的实践，究竟出了什么真知？河水究竟深不深？
往下再追问这一句，就可能引出大麻烦来。因为，如果你是实事求是地按照实践的效果和经验来回答，那么结论就可能是：“河水深不深，看对谁而言”。也就是说，看你过河的人个子高矮！ 这个结论，在哲学价值论上说，是它的一个核心观点：价值是主体性的、“因人而异”的。然而，这个结论对于传统思维方式来说，却显得有点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了。有些人会想：这算是答案吗？而略有哲学素养的人，则会立刻联想起“唯心主义”、“主观主义”、“相对主义”、“个人主义”、“实用主义”、“虚无主义”等等，会有N多顶帽子戴给这个可疑的结论。当然，所有这些质疑，最终也都抵不过我们的一个人生常识：实事求是。
那么问题在哪里呢？问题就在于我们是否真正注意到了“价值”现象的本质和特性。因为“小马过河”这个故事里，讨论的是“河水深不深（深浅）？”而不是“河水有多深（深度）？”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要知道，“深度”与“深浅”是不同的概念。“深度”是描述词。如果问深度，无论松鼠、老牛还是小马的回答，都要反映对象的事实，那么正确答案应该是一致的。水深一米就是一米，半米就是半米，不能有多种说法。而“深浅”并不是描述词，它是价值词。作为价值词的“深浅”，即含有了“对于过河者来说是否安全”的意思。正因为如此，松鼠、老牛、小马的判断才不一样，而且可能都是“正确”的。
和“深浅”一样，我们生活中的语言，必然有很多是价值词，并不全是描述词。犹如“长短”之于“长度”，“冷暖”之于“温度”、“软硬”之于“硬度”、“轻重”之于“重量”，等等，它们都是价值词之于描述词的区别。再放大来看，相对于我们生活中描述意义上的“有无、真假、动静、虚实、彼此”等语词来说，大凡“好坏、善恶、美丑、利弊、得失、祸福、荣辱、重要不重要、值得不值得”等等，都是价值词。而所有的价值词的内涵，都是说明客体对主体的意义，即反映客体属性与主体尺度的关系状态。一个事物好不好，不是事物本身的存在，而是表现在它与主体的关系中，并且必须以主体的需要和能力为尺度，才能确定它有什么意义。就是说，客体有什么价值，总是“因人而异”的，即实际上取决于主体。在哲学上，这就叫做“价值的主体性”。
再进一步说，如果知道了价值本性的奥秘在于人的主体性尺度，而人作为主体的存在又是极其丰富、多样、时刻在变化着的，那么，我们观察人类生活就会找到一个新的窗口，在人与世界、人与人关系的领域就会发现一个新视角，我们的思维方式就会发生一个新飞跃，我们的人生追求就会有一个更加自觉和自由的新的境界。因为它也是人的价值实践所出的，一种新的“真知”。价值哲学的意义和魅力，就在这里。
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虽然哲学一直告诉我们“实践出真知”。然而当人们忙于实践的时候，却往往满足于眼前所得，不大注意出了什么真知；当人们束缚于书本或脑子里现成框框的时候，则会对生活实践视而不见，只觉得真知尽已在胸，不大相信有新的真知出现。
但是，面对当今人类风生水起、一日千里的变化，面对中国现代化这样重大而复杂的历史性实践，我们是否能够读懂它，是否善于从中获得一些新的启示，却是不能不下大功夫的。这里不仅需要有“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实事求是的决心和勇气，还需要真正掌握一点哲学这门“爱智之学”的方法和境界，绝不是喊喊“实践出真知”的口号就行的。换句话说，只有通过实践，才能让“实践出真知”成为真知。所以我们应该喊出一句口号：
让“实践出真知”成为真知！
本文作者，李德顺（木卫一），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本文源自李德顺等著《深思浅喻》，中国青年出版社201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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